即使退休了,程安东老人依然牵挂着三秦大地的山山水水。沙莎摄
他,顶着压力主导修建了秦岭终南山公路隧道,却一不小心创造了最长的双洞公路隧道世界纪录;
他,主导完成了石头河引水工程和黑河引水工程,解决了西安长期以来的缺水问题;
他,联合部队为秦岭深处的老百姓建了38座卫生院,既是扶贫,更是对秦岭的保护;
如今,他退休了,但依然闲不下来,近年来一直在为建立秦岭国家公园而奔走……
现年80岁的程安东老人,1936年出生于安徽,1990年从江西省省长助理、南昌市市长调任来到陕西,历任西安市市委书记、陕西省省长,2002年5月卸任省长……从革命摇篮的红土地来到了革命圣地的黄土地,他和秦岭结下了不解之缘,一直在关注着秦岭的保护和发展,近年来更是为成立秦岭国家公园做了大量工作。2016年早春三月的一个上午,在西安城南一个幽静的小院,精神矍铄的老人把我们迎进了他的会客厅,和我们聊起了秦岭的那些事儿。老人须发全白,但声音爽朗、思维清晰,把我们带入了那段难忘岁月……
顶着压力修建终南山隧道
秦岭终南山公路隧道,是西安到安康高速公路的控制性工程,单洞长18.02公里,双洞共长36.04公里,创造了我国高速公路隧道建设的六项之最:世界上最长的双洞高速公路隧道;第一座由我国自行设计、施工、监理、管理、综合水平最高的隧道;世界上口径最大、深度最高的竖井通风工程;拥有世界上高速公路最完备的监控系统;世界上最先进的高速公路隧道特殊灯光带;首次提出策略管理理论,运用首套策略自动生成软件,对火灾、交通事故、养护等方面进行自动监测和管理……1999年试验段动工,2001年1月8日正式开工,2007年元月,秦岭终南山隧道开通,制约陕南经济发展的秦岭天堑变为通途,西安至柞水的通行里程缩短了约60公里,行车时间由原来的3小时缩短为40分钟。
这条隧道,就是老人担任陕西省省长期间开始修建的。回忆起这段往事,老人非常动情:“打这个隧道,当时国家不批,我个人是冒着巨大风险的。当初反对的原因,第一,当时国家的标准是公路隧道长度不能超过6公里,而这条隧道长18公里;第二,中国从来没有打过这么长的公路隧道;第三:公路上汽车走得比较多,隧道里空气污染比较大,安全隐患大,这跟火车不一样,火车是电气化,隧道里空气污染少,公路隧道难度技术难度要大很多。所以当时上面反对也是因为政策层面原因。但我作为地方官,肯定要关注地方经济发展。当时陕南很穷,最大的问题就是交通,怎么把关中发达地区辐射到陕南,首先是交通。公路是地方最急需的,能带动周边好多县,因此我就坚持要打,并成立了地方性公司——秦岭隧道公司。但是我们也不盲目,因为当时规划尚未征得同意,我就上书当时的朱镕基总理,把隧道怎么设计、具体规划等内容报送给他。他批转给了时任国家计委主任的曾培炎,我马上又去找曾培炎,因为我还有一年多就要退下来了,时不我待啊,最后终于立项了。然后就开始动工,一边开工,一边搞科研报告,需要专家认证,所以我们就请了一些院士认证。当时真的是一部分人反对,一部分人支持,一比一。可我不管,我们打这个隧道是有我们的理由的,第一:需要;第二:我们有条件,因为当时已经打了两个铁路隧道,公路隧道和铁路隧道挨得很近,可以利用铁路隧道打公路隧道,长洞短打,这样材料运输方便,施工进度快,还能节约成本。如果错过这个时间窗口,铁路隧道的势就借不上了,工期要延长,成本会增加。”
“当时,我们在手续不全的情况开始动工(仅仅是立了项,科研报告和施工报告都没下来),作为拍板的地方主官,这要冒着掉乌纱帽甚至坐牢的风险。当然,最终的结果是好的,秦岭终南山公路隧道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这是我国公路隧道领域首个国家大奖。”
两个引水工程给西安“解渴”
老西安人可能都会对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水荒记忆犹新:限时供水、地下水开采过度形成漏斗区甚至导致大雁塔出现倾斜、自来水水质差导致水壶很快就会形成一层厚厚的水垢……从1997年开始,已向西北方向倾斜了278年的大雁塔的倾斜问题得到有效遏制,并出现缓慢回弹,开始缓慢地“回位”。巧合的是,老人当年主抓的石头河引水工程就是在1996年开始给西安供水。
黑河引水工程是一项跨流域引水、综合利用的大型水利工程,西安市城市供水为主,兼有农业灌溉、发电、防洪等综合效益。黑河水库为主要水源,以石头河水库为补充水源,石砭峪水库作为备用水源,最远引水距离143公里,每年可向西安市供水4亿立方米以上。这项工程从1955年就开始论证,2002年主体工程完成。这一年,因为年龄原因,老人从陕西省省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
老人不无骄傲地说:现在西安水质在全国排在前列。但他1990年刚到西安时,西安缺水严重。他上任之后,加快了为西安“解渴”的步伐,沣峪、田峪先后通过引水渠道向西安供水,紧接着又把宝鸡石头河水库的水引过来,工程量也不小,1996年7月通水,每年能向西安输水近亿立方米,西安缺水状况算是大大缓解了。
紧接着开始了修黑河金盆水库大坝,历时六个寒冬酷暑,于2001年12月建成,这道大坝,总填筑量达800多万立方米,体积相当于三个半西安城墙……至此,黑河、石头河、石砭峪、田峪、沣峪五水并流,惠济古城,这个工程不仅解了西安的“渴”,还能灌溉周至、户县的数十万亩农田。
老人深有感触:石头河水库地处宝鸡,但西安是省会城市,所以当时省上优先解决西安的饮水问题,黑河引水工程完成了以后才回过头系统解决宝鸡和渭河北岸的饮水问题。陕西还是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核心水源区,为了保护水源,汉中、安康、商洛作出了不少牺牲,不少企业关停、移民搬迁……为了顾全大局,地方政府和当地的百姓牺牲了自己的局部利益,他们也是“最可爱的人”。
力主建立秦岭国家公园
老人一直有个心愿:为秦岭申建国家公园。但在他担任陕西省省长期间,国内还没有国家公园的概念。于是,老人做了两件事:一是在秦岭筹建世界上最大的国家植物园;二是以汉中佛坪为核心发展旅游。
秦岭国家植物园是由陕西省政府、国家林业局、中国科学院、西安市人民政府联合共建的国家级特大型综合植物园,园区位于西安市周至县境内,总面积639平方公里,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植物园。功能定位为生物多样性科研、科普、保护和旅游。
老人进入了“回忆模式”:“我在职的时候,就主张建国家公园,但当时国内还没有国家公园这个概念,于是,我就主导筹建植物园。我们想建一个中国最大的植物园,当时划地是400多平方公里,如今扩大到了600多平方公里,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植物园,比第二名大三倍。”
“当时,我还规划了一个以汉中佛坪为中心的国家公园,那儿熊猫的分布密度是世界上最高的,同时熊猫的脸更圆更漂亮,被称为‘国宝中的美人’。这一片不光是有熊猫,还有朱鹮、金丝猴、羚牛等,都是很有名很有价值的。但是这个想法,当时通不过。于是,我们组织一部分专家先搞了一个佛坪的旅游规划,因为旅游规划你可以找上头批,国家公园就找不到地方批。旅游规划通过了,但那一段的108国道不是很安全,后来我们打了几个隧道,通了之后就方便了,现在有高速公路,去佛坪就更方便了……”
老人一直为他任期内未能建成秦岭国家公园而遗憾,近些年,国家开始考虑审批通过一批国家公园,所以,老人这几年又在为秦岭国家公园奔走。他觉得:首先,秦岭建设国家公园,是有条件的且是必要的;第二,保护秦岭最好的办法是建国家公园,一旦建立国家公园,就有一个管理机制和标准了,合法性也就高了;第三,国家公园建立后,让专业人士进一步挖掘它的内涵,包括文化内涵、地理内涵、资源内涵、生态内涵等所有的内涵。只要建立国家公园,就会有专门机构去做这些事……总体来讲,建国家公园是绿色发展理念,既是绿色发展,又是共享。建成之后生态效益很大,而且通过旅游各方面的发展,社会经济效益也很可观。
从扶贫的角度保护秦岭
老人不仅关心秦岭的保护,也牵挂着秦岭山中那些淳朴、可爱的人们。
“从我到陕西任职,我就认识到秦岭保护的重要性,当时我还是西安市市委书记时,就有个‘联乡扶贫’的计划:就是让每一个有能力的乡镇带动贫困山区的乡村去扶贫。我的目的就是把山区的贫困人口往外迁,因为山区人力破坏大,不仅要种植,还要烧柴,对水源地破坏也比较大,当时黑河引水工程要求必须把水源地保护起来,所以我当时就开展这些工作,这些工作当时也是有阻力的,因为当时经济基础不好。我的方法,一个是让区带乡,一个是发动部队,‘联乡建院’,为贫困乡镇建卫生院,因为,我当时看到山区的老百姓看病没地方,政府又没钱,怎么办呢?只能军民共建了,建了38个乡卫生院。我做这些工作的目的,浅看是为了扶贫,深层次来看是为了秦岭,因为当时饭都吃不上,你还讲保护秦岭,老百姓肯定是接受不了的,所以我从扶贫的角度来保护秦岭。”
老人很欣慰:在历任领导的重视下,秦岭山区的移民搬迁、精准扶贫工作做得有声有色,大部分贫困人口都移出来了,生活越来越好了。
即便是离任退休后,老人依然心系秦岭山区、情牵寒门学子。他发起了公益助学项目“晨露奖学金”,用个人工资积蓄、退休金、书稿费、讲课费,向家庭经济困难的陕西籍优秀全日制脱产硕士研究生提供无偿资助。项目启动以来,已向西安理工大学、西安科技大学、西安工业大学、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等四所高校的320名学子捐赠并发放奖学金160万元。
老人动情地说:“我在陕西工作这么多年,现在虽然退休了,不能干预政务,但老百姓给我这么好的待遇,我不能光吃老百姓的,不为老百姓做事。孩子们想接我去北京,但我要留在这里,因为我舍不得秦岭、放不下渭河。”
在结束采访时,老人一再叮咛我们:“《陕西日报》推出《秦岭世界》周刊很好,你们要多关注一山一水,山是秦岭,水是渭河,秦岭是父亲山,黄河是母亲河,渭河是黄河的最大支流,这一山一水对陕西来说都很重要。”
采访札记
采访程安东老人,比想象中要顺利,老人很爽快地邀请我们去他家中。两个多小时,老人声音洪亮,侃侃而谈,那么多时间、数据,彷佛嵌在他的脑海里,准确生动……
他主导修建秦岭终南山隧道、大力推进黑河引水工程为西安“解渴”、力主建设秦岭国家公园和秦岭国家植物园、联合部队为秦岭深山中的老百姓修建卫生院、“退而不休”为了申建秦岭国家公园而奔走、为自己的积蓄成立“晨露奖学金”资助寒门学子上研究生……须发皆白、80岁的程安东老人,在我们面前,伟岸如山!
临别之前,突然想起了清朝郑板桥先生的一首诗:“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沙莎、席威斌,木闻、田静、王青对于本稿亦有贡献)